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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問徐克之前，攝影師告訴我一件舊事。
「我以前曾替徐克打工，在他電影工作室裏當學徒。有次我出了車禍。他和施南生專程來醫院看我， 還怕我悶，帶來一大袋漫畫書。他當時已是大導演， 實在無需要花時間去看一位小職員，我一直很感動。」
時為一九八六年，攝影師只是一名初出茅廬的小角色， 徐克已是拍過《鬼馬智多星》、《最佳拍檔之女皇密令》和《刀馬旦》的知名導演。這樁小事，徐大導可能早已忘記， 但在我們攝影師心中， 可是永不磨滅的知遇之恩。
時光荏苒， 二十五年後這對前賓主再在電影工作室裏相遇。從前的小學徒如今已頂着個巨型大肚腩；徐大導則變化不大，只是眼尾和髮鬢多了些滄桑。
案頭上依然有未抽完的雪茄； 那些日本漫畫，也如常像牆紙般健在；新寵還有一套完整的《龍珠》模型， 悟空把房間照得很耀眼。
「是一個細路哥認為自己長大了，把公仔全送給我。這麼好玩的東西，我梗要！」
從來沒有人真正打開徐克的心扉，不知何時開始他更被冠以「老爺」的稱號。他也自詡是「中神通」王重陽，武功高強，但永遠神秘兮兮。我們一直在看徐克的電影， 但一直看不穿他真人。
「我不知道為何大家現在都叫我『老爺』，你問問他（指攝影師），他不是一直叫我『阿徐』！我只是個平凡人。」
一個不拘小節、會抽菸、愛玩樂又有本領的「平凡」人 ……或許，應該叫老頑童。
我在等甚麼
徐克有股「氣」，不熟識他的人，很容易被他懾人的氣勢嚇倒。但只要你不怕他，便會發覺他跟一般導演沒分別，甚至更和藹可親。
「阿徐，好耐冇見！」攝影師如是說。
「係你呀！乜肥咗咁多？」徐克笑道，跟着已自動自覺埋位拍照。
男人，實在毋須寒暄客套。徐克向來是個不多言的男人，就是因為從不浪費時間吹噓打交道，他永遠比人走快一步。1979年執導《蝶變》，是為「新浪潮」的代表電影之一。83年《新蜀山劍俠》已引進大量特技，成為一時佳話。91年有《黃飛鴻》系列，一手打造李連傑。來到本世紀，《七劍》與《狄仁傑》摘下的不止是多個跨地域獎項，徐克要的，是視野。新作《龍門飛甲》，是為首部3D華語武俠電影。
「其實拍《狄仁傑》時已想用3D，但當時技術尚未成熟。今次拍《龍門飛甲》也有人跟我說：『不如再等下啦！』我在想，到底我在等甚麼？等一家製作公司？等一個團隊？還是等Cameron（占士金馬倫）拿器材出來租給大家？別妄想了！如果我知道在等些甚麼，或許也會繼續『等』；但最後發現，我『等』的不過是我自己。」
幹大事的人，有些東西真的不能等，畏首畏尾的，只會變成窩囊廢。徐克從不按牌理出牌，想做便做。
「3D最重要的是器材，跟着便是人才，單是訓練技術人員已花了一年，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。我不敢說自己開了條路給本地導演，但至少以後大家想拍3D的時候，不再需要這樣困擾。」
徐老怪
在電影圈開山劈石多年，很多時吃力不討好，如三年前《深海尋人》和《女人不壞》，票房慘敗。儘管如此，徐克依然樂意做偏鋒那個。「票房不到我控制，我只是喜歡把好看的東西放進電影裏，盡量嘗試不同的元素。」他除了「老爺」這個尊稱之外，在行內還有個綽號「徐老怪」，劉嘉玲跟他開玩笑時，會這樣叫他。「你問我覺不覺得自己『怪』？等如你問和尚不能梳頭有甚麼感覺一樣，他沒有梳頭的經驗，怎樣比較？怪與不怪只有旁觀者才知，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怪。王家衞拍戲無劇本夠怪啦，為何他不叫『王家怪』呢？我倒覺得，自己的樣子幾怪，尤其以前演的角色，真的好怪好怪……（大笑）」
互相好奇
偏鋒又好，怪又好，徐老爺有本事駕馭一眾巨星就是了。林青霞、張曼玉、李連傑，黎明、甄子丹、劉嘉玲，都聽他的。「不可以說是駕馭，我和演員之間是互相好奇。他們會想了解徐克這個人到底在幹甚麼；而我又會想知道他們如何把我的角色演好。」眾所周知他最愛林青霞，近期則喜歡桂綸鎂和範曉萱。「總之我用的人我都喜歡， 但最有興趣拍的還是Johnny Depp，他才是怪人呀！」傳聞他當年拍《黃飛鴻》時和李連傑鬧意見，對方一度罷拍，實情是李連傑與嘉禾出現合約糾紛。「跟李連傑從來無交惡，當年拍完《黃飛鴻》後他對自己的事業很迷惘，走的方向也離我越來越遠，我只是擔心他的事業。私底下我們一直是好朋友，我問他跟Mel Gibson（米路吉遜）合作的事，他把有趣的東西都告訴我。十幾年前是我講他聽，現在是他講我聽。他成熟了，我們可以很有系統地交流。」交流到就好了，最怕是遇上難以溝通的演員，如我們的「金句王」黎明。「他不難明，只是比較多自己的習慣和脾性。跟他合作要先考慮這些，說到尾是我需要用他的面孔和身體去表達故事。」徐克了解演員，但演員其實更了解他。電影圈中人都知道他一開戲便廢寢忘餐，最高紀錄七天七夜不睡覺。劉嘉玲拍《狄仁傑》的時候，梁朝偉便千叮萬囑她一定要定時定候提醒導演「放飯」，否則大家只會捱餓。
「在片場總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，怎能隨便食飯瞓覺？嘉玲可能怕我不放飯，每次都叫司機帶很多好吃的東西來，一時有紹興醉蠶豆、一時又有熏魚，根本不用吃飯。她拍完那天還開香檳，但我還未殺青呀，大佬！」他大笑。徐克骨子裏其實十分愛吃，不說不知，他曾想過開餐廳。「你看日本人做壽司，這麼簡單的東西都可以如此成功，我們每次吃都覺得很享受，為何中國菜不可以？我常想，我們每餐可以是一小碗叉燒飯加一小碗雲吞麵，再加一小碗牛丸，分量猶如壽司般小巧精緻，豈不可以吃得更多？」現實生活中，徐克也很天馬行空。應該說，他一直用電影的方式去思考、去生活。「其實我只是一個很簡單的人，只不過工作是拍電影，娛樂也是拍電影而已。或許我已習慣用天馬行空的方式去生活， 但說到尾也是平凡人呀， 大家別把我看得神秘莫測。」
我沒有選擇
徐克，原名徐文光，1950年出生於廣東，幼時移居越南。66年來到香港，後到美國德州攻讀電影。77年回港，先後任職無綫和佳視，擔任編導。在正式接觸電影之前，他最愛武俠小說和日本漫畫。「武俠小說由細看到大，可說是童年回憶。開始看日本漫畫時仍未有中譯本，唔明㗎，但仍然照看，常跟朋友研究內容，大家交換心得。」離開電視台後成為「新浪潮」導演之一，81年加入新藝城，與石天、麥嘉、黃百鳴、泰迪羅賓、曾志偉和施南生組成「七人小組」。八十年代屢破港產片票房紀錄的電影，如《最佳拍檔》，都是出自這班人的腦袋。徐克晚晚到麥嘉位於美孚的家度橋，那間房掛了一幅字畫「奮鬥」，房間就叫「奮鬥房」。「其實幾懷念我們在『奮鬥房』那段日子，當時大家都年輕，對未來充滿幻想和憧憬。那時真是甚麼都夠膽試，我拍《上海之夜》的時候，就在一個幾十呎的房間裏拍飛機轟炸上海！《刀馬旦》裏頭那間大屋，模型而已……想不到一轉眼已經三十年。」七人小組在八十年代尾已各散東西，只有徐克一個到今時今日仍落手落腳拍電影。「有的轉了搞地產、搞金融，有個轉了做電影老闆，有個去了做主持……他們有其他選擇嘛，我沒有，只好繼續拍戲。」他不是沒有其他選擇，只是沒興趣去選擇其他的。95年去過荷里活，拍過兩部尚格雲頓的B級動作片，三年後還是回來。「今時今日在哪裏拍戲都一樣，對人生的追求只是在銀幕上跟觀眾分享我的故事，只要劇本好， 不一定要到美國才有機會。我會拍戲拍到生命最後一刻，哪怕只剩一口氣。」六十一歲，離生命完結之日尚早，但畢竟也不再年輕。「拍《狄仁傑》的時候左眼出現閃光，醫生說是眼角膜脫落。做了手術，現在已不能過勞了，一攰就要休息。」徐大導，到底也是普通人。
哥斯拉
徐克的辦公室很有趣， 到處都是漫畫和模型玩具。龍珠模型的最上方，靜悄悄地坐了十多隻哥斯拉，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觀， 果真的有點徐克的風範。原來，哥斯拉才是他的終極至愛。
「我細個已經好鍾意， 哥斯拉一出現，等如打八號風球， 唔使返學唔使交功課，幾好呀！佢好笑在成日亂踩廿四，但行得鬼咁慢，佢咁鬼大隻，喺香港出現，我哋咪喺九龍望番過去囉， 使乜驚吖，真係行到埋嚟先開車走都未遲啦！我成日諗啲實際問題，究竟哥斯拉平時食啲乜？點樣排便？」
叫他「老爺」太沉重，還真是「老頑童」比較像樣。 ####
十四年後再和李連傑合作，徐克感覺是，對方祥和了。
《狄仁傑之通天帝國》在國內大收超過三億，曾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競賽電影， 早前更被《時代》雜誌選為「年度十佳」電影。面對多方掌聲，徐克只是淡淡然：「我到依家仲係叫嘉玲做武則天！」如此而已，十分瀟灑。
找黎明拍《七劍》，徐克與「金句王」溝通無問題。
徐克覺得自己拍戲的樣子很怪， 大家認為如何？上為《最後勝利》，右為《新蜀山劍俠》。
徐父經營中藥行， 父親原希望他當醫生，結果徐克選擇了電影。
96年與施南生結婚，雖曾傳過婚變，但對私人感情事， 徐克從來不多談，只說兩人在公在私仍然是最好夥伴。
問徐克最愛哪套漫畫， 他但笑不答。據估計，放在較前位置的他比較喜歡。
855期
